月亮號


 

 

 

 

1763年 ,奥安海港,码头甲板的商人和水手们正搬运着货物。茶叶,糖,朗姆酒,金属和珠宝,每一天都在海上航线来来往往。在港口的侧面,站着两位青年,其中一位还抱着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羊羔。

“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惊喜?”橙发青年含笑地看着另一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好吧,雷欧,我要说的就是——我刚刚从老水手布斯那儿买下了他的船!”棕发青年深吸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得意地笑了笑。

雷欧睁大了眼睛,目光充满了喜悦,兴奋地呼喊道,“这是真的吗,斑,他终于肯卖给你了?真是太好了!”他激动地几乎就要把羊羔扔下冲上去拥抱斑。雷欧坚信斑一直都是奥安城最优秀的水手,他努力工作了一天又一天,现在他终于如愿拥有一艘属于自己的船了。

“等我去港口买些废船的材料加固一下,再过几天,到码头招募些水手,到那时候,你就得叫我船长了。”

“早上好!船长!”雷欧特意提高了嗓门大声地喊道,“我可是第一个叫你船长的人,怎么样?”说完,向他眨了眨眼睛。

斑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将他喜悦的神情欣赏了好一阵,他知道雷欧是发自真心的为自己感到高兴,他想一直这样站在这里看着雷欧,不只是今天,而是永远地看着他这样充满生气和活力的笑容,他更想在这个时候亲吻拥抱他。

于是他这么做了,他将吻轻轻地印在雷欧的嘴唇上,很快,他们甜蜜的浅啄着对方起来。

“好了好了,待会你父亲看到又要拿着凿子打你了。”雷欧躲开了斑粘人的攻势,红着脸侧过身。

斑发出一阵失望的呢喃,雷欧又转过去对着他说道,“打起精神点儿我的水手,至少拿出个船长的样子,以后你得管理好一艘大家伙了。”

“我确实迫不及待想与她航行在大海中,但我更想和你乘着她去旅行。”

“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船上的条件太艰苦了,我可不想去。”

斑揉了揉他的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雷欧只是在捉弄他,他晕船,并不能乘着船去那么远地方,那简直要了他的命。他一只手取下脖子上戴着的领绳,上面穿着一个刻着狮子的圆形胸针,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现在他把它放进斑的手里。

“去吧,斑,希望它能保佑你,不论你去哪儿,我都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五年后。

太阳刚从海面升起,灰色的浓雾还未褪去,渔夫们便早早的来到海湾的沙滩,拉起撒进海里的渔网。准备出海的年轻人从岸边的洞窟中搬出船桨,拉起用牛皮索系好的风帆,解开船柱的缆绳。沙滩的妇女和老人也帮忙着整理渔船,收拾渔网,挑出大个儿头的鱼拉到集市去贩卖。

只是,在人群之中还有一个人,既没有拿起风帆和绳索,也没有弯下腰去捡渔网上的鱼,而是直接走到港务亭前。亭中坐着一位微胖的男人,他倚着一把靠椅,角落堆放了一些酒瓶,他不用特意地抬眼看来的人是谁,便开口说道,“又是你,先生,最近并没有陌生的船停泊在这里,也没有身份不明的水手被送回来,我向你保证过无数回了,你应该知道,要是你等的那艘船真的能回到这里,我绝对会第一个通知你。”

橙发青年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随后走到甲板的边缘。远处海面上闪烁着一层脆弱而轻薄的金色,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直到太阳越爬越高,阳光从海平面照射到了他的头顶。

一艘船上的水手看着那个甲板上青年。

“那艘船出海多久了?”

“五年多了。”

“如果神真的保佑他们的话,他们早就应该回来了。”

“他们也是我们的同伴,如果你还有同情心的话,就不该说这种话。”

坐在船上的人们静默了一会,不再讨论这件事。

很快,风吹满了船帆,越来越多的船只离开了港口。眼中的城镇越来越远,水手们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一星期,一个月,谁也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够回到这里。

 

 

大海的某处,一艘货船正日夜不停地航行,船的两侧划开巨大的波浪,辟开航路。甲板上坐着一些水手,其中一位青年坐在桅杆上,看着眼前一望无际地海平线。他深褐色的头发绑成两股辫子扎在脑后,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圆形胸针,它的表面已经被抚摩地光亮圆滑。他专注地等待着,终于,雾气散开,太阳再一次出现在海平面上。但他并无闲心欣赏这千篇一律的日出景象,而是迅速地爬下桅杆,来到船尾,操控船舵调整着航行的方向。

“又走错了?”一位水手起身,朝着船尾的方向问道。

棕色头发的男人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继续回舵。水手拿起指南针看了看,随后恼怒的砸在甲板上,转头看向船舱内已经见了底的粮食,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吃空,但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要继续这样在水上待上多久。

“真是太奇怪了!太阳和月亮只要一出现,我们向北走,就一定会变成南,只要向西,就会走到东!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斑,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们就要活生生地饿死在船上了!”男人颓丧地跌坐在甲板上,不停地叹气,他从不惧怕葬身大海,水手生来苦难,只是想到家中哭泣的妻子和孩子,忍不住悲伤起来。

被称作斑的男人走下来,说道,“昨夜暴雨后我们储备了大量雨水,还能多撑一些时间,弥,起来。”他拉起坐在地上的男人,“把剩下的食物少分点,一天一顿,今天中午别算我的,我喝点水就够了。”

叫做弥的男人沉默了一会,看向这位年轻的船长,红色的血丝出现在他眼眶周围,他已经连续观察了好几天海面,自从他们的船穿越过一个奇怪的海岛后,他们就陷进了迷雾般的航行中,不论如何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到晚上,还时常遭遇暴风雨,如果不是斑带领他们冒死把桅杆的绳索绑在身体上,恐怕早已是翻入海中,变成鱼儿的美餐。

弥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手帕,取出里面包住的东西,一块硬邦邦的肉干,递给了斑,说道,“我从船舱的角落里找到的,拿去吧。”

“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拿去!”他提高了嗓音,把肉干塞进了斑的手中,“你每天都要观测航线,要是失去了我们的船长,我可没那个能耐能把他们带回去。”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一定得回去,斑,带着我们的水手和船。”

在弥转身离开后,斑看着这块肉,将它小心地揣进兜中。他望了望天空,除了白云和蓝天什么也看不到。

中午,斑打开甲板的木门,从一截短小的楼梯往下,来到货船底部,这里是堆放货箱和杂物的地方,也储存着生活淡水。点燃桌上的一盏油灯,从桌角拿起一根棍子,朝着尾舷走去。当听到脚底的水流声时,斑蹲了下来,把灯放在地上,将木棍伸进甲板的孔洞中,往上一撬,蓄着满满一格舱的海水出现在他的脚边,他扔掉棍子,往底部望去,隐隐约约地看得见一个身影。

“你还好吗?”斑朝着水底问道,水底并无回应。

他沉默了一会,掏出兜中的肉干,“我给你带了一些好吃的,我把它放在这里。”斑将肉干放在了甲板上,退开了几步。

等了许久都不见动静,正当斑打算转身离去时,水面忽然荡起一些波纹,他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一个人形脑袋浮出水面,露着半张脸,原本应是耳朵的地方长着蓝色而透亮的鳍,一动不动地看着斑。

斑望着他,笑了笑,“早上好。”

老一辈的人总是告诉他们,充满迷雾的海岛上会发生怪事。船在刚路过那座海岛时便发生一些问题,他们必须等待船维修好为止,所以在岛上停留了五天。某一天夜里,其他水手们睡的正香,斑正在甲板上发着呆,忽然,他发现岸边躺着一个人,立刻下船前去查看。走进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在月光的照映下,斑清晰地看见了一个人身鱼尾的生物。

在这之前,他都还以为人鱼只是传说中的生物,但不确定面前的人鱼是否还活着,人鱼的尾鳍一片鲜红,染红了身下的石头。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蹲下身,将人鱼翻了个面,看见了他平坦的胸口。雄性的人鱼,他的心中微微惊讶,探了探人鱼的颈部,似乎还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跳动。他立即将人鱼带回船上,在底部船舱内,他点起油灯,拿出药物给人鱼擦拭,再用针线将撕裂的伤口缝合。在整个的救治过程中,人鱼仅仅只是微微地动了一下尾鳍,其余的时间都紧紧地闭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在看到人鱼干涸的双唇时,斑才意识到什么,于是他起身打开了一个格舱,用桶往里面灌满了海水,又在对面放了一些箱子保持平衡。一开始他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毕竟能亲眼看见人鱼已经是一生难求的事。斑抱起人鱼,缓缓地将他浸泡在海中,等待中,似乎看见人鱼的眼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就这样,斑就守着人鱼大半宿,直到晨曦的光透进船舱,人鱼终于真正的苏醒过来。

这一次,人鱼没有把食物带走潜入水下,而是趴在甲板上,一口口吃了起来。斑见状,躺在一旁的凳子上,手中把玩着胸针,一边说道。“在海那边的古老大陆有个传说,人鱼的眼泪能变成珍珠,等我回去,还想着让你给我变几颗珍珠讨雷欧开心,顺便让他见识见识你这稀奇的东西……或者把你拿去卖给有钱人,干脆把这艘还没来得及取名的船也卖了,和雷欧去享大半辈子的福。”斑顿了顿,用力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胸针,“但看来……”

斑在海上已经有六七年的经验,似乎已经离不开漂泊的生活,绳索已经将他与他的船牢牢地捆绑到了一起。他站了起来,走进人鱼,蹲下来说道,“嗯,我估摸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吧,过几天,我就把你放了,如果我们再走不出这片海域,马上就会死在这里,但那时候,你会获得自由。”斑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脑袋,人鱼嗖的一下潜入水中,尾鳍拍起的水花溅了斑一脸。斑看着沉入水底,从未和他说过一句话的人鱼,无奈地笑了笑。

 

 

 

奥安海港一切都很宁静。

宗为雷欧带来了一些刚摘下来的橘子看望他,而雷欧一手抚摸着自己的小羊,正专心在桌上做着自己的事情。他看见桌子中间放着一大块面包,旁边有一罐烤豆子。见雷欧仍未有反应,宗便站起身,无聊地在花架前转悠着,伸出手摸了摸架子底部,他皱起眉,嘴里念念有词。

“你有多久没打扫过屋子了。”宗瞟了一眼埋着头雷欧。

“又没有人来我家,我就不打扫咯。”

“就你那写的歌词有几个人愿意唱。”宗抱着手臂,“瞧你家里这模样,不如跟我一起,多学学正经的东西。”

“我知道,伟大的发明家,但是船歌能填平我的欲望,慰藉我的忧郁,抹去我的缺失和痛苦,那些能挣钱的东西,当然抵不上我的创作,你呢?大发明家,为什么又要创造那堆机械,难道只是为了挣钱吗?”

他笑了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和我的性格合得来。”宗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一个月后,我要去格罗城,那里是中心王城,有更好的机遇和环境,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宗只是象征性的前来询问雷欧,想要这个蠢蛋离开这个偏僻贫瘠的海港,除非那个比他更蠢的水手立刻出现在面前求他,但是宗还是希望雷欧能答应自己,毕竟那个水手此时不知身在何处,或许早已不在人世,而他也不希望看到雷欧继续这样傻等下去。

雷欧默默地摇了摇头,他专注地看着浸染进纸张的墨水。

宗叹了口气,“如果你想明白了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到时候,我会寄一份信到你这里,雷欧,并不是所有等待都是有意义的。”

“你饿了吗,宗,桌上有一些面包。”

“我不是来吃饭的。”即使他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但他也不愿吃桌上那些东西。

“也对,那东西难吃的要死,明明是面包但硬的像砖头,每次我都咽不下,好几次差点吐出来。”雷欧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外,转过头对着宗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你瞧,乌云来了,你得快些回家了,宗。”

等到宗离开后,房间又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他和小羊,雷欧看着被乌云笼罩着的海湾,无力地放下了笔。

夜晚,一场暴雨如期降临 ,雷欧被雷声和噩梦惊醒,他走下床,摸索着点亮了油灯。刚才梦境过于真实,让他的心脏还在咚咚地跳动,背后飕飕的发冷汗,那海浪凶猛的拍打声仿佛就在他耳边。雷欧越发的感到不安,斑似乎正在冰凉的海水中受难,无法回到自己的故土和家乡。忽然,比之前都要巨大的闷雷声响起,似乎要把地面劈开,雷欧再也坐不住了,他穿好鞋子,披了一件外衣,匆忙地跑到屋外。

去往海岸的路上的寒风冰凉刺骨,雷欧低着头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蚕豆般大小的雨滴飘打在身上,沿路破旧的木板门被风吹得劈啪作响。黑夜吞噬了整片海滩,几艘破旧的小船在海岸边晃动,眼睛被风吹的睁不开,雨水和咸涩的海水跃入口中,他朝着喧嚣大海,一步步走去,尽管浪花推阻着他的脚步,但似乎只要越靠近那里,他的感受就能更加清晰。

海水已经没过他的腰身——就在这时,一道闪电把海滩照的透亮,在离他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块漂浮的木板,而上面似乎正趴着一个人,翻滚的海浪正不断地将他推拥到陆边。雷欧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奔跑过去的,海浪一次次地将他打倒,每一次站起来,就有更加汹涌的浪花袭来。他奋力地赶去,直到终于抓住了那块木头,尖锐的倒刺扎入他掌心,一阵剧痛传来,他浑身都颤抖着。趴在木板上的男人有着一头深棕色的头发,雷欧几乎能听见心脏剧烈的跳动声,他与巨浪抗争着,猛烈的风浪差点让他也被卷入海里,但他仍然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抓住了那人的手。

手已经变得麻木没有感觉,双腿也颤抖着,他将漂浮在海上的人拖上了岸,他一边祈祷,一边将那人翻转过来。这个落在海中的青年有着一头深棕色的头发,却长着一张陌生的面孔。雷欧顿时哑然,他揉了揉温热的眼眶,已经感觉不到手心被刺穿的疼痛,而内心的悲恸让他再也忍受不住,掩面坐在原地,悲伤地哭泣起来。

 

 

 

 

屋外的大雨依旧猛烈,雷欧将这个陌生人带回了自己家中,他换下湿透的衣服,趁着他还有些许的意识,给他灌了一些煮热的樱桃酒。在温和的酒和屋子内,青年逐渐清醒过来。

“不管你是谁……谢谢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们的货船遭到了海岛的袭击,我才落得这般遭遇……但我向你保证,对于你这样高尚的人,我的家族会赠予你大笔财富……”青年的脸已经毫无血色,他依然发出虚弱的声音说道。

“你先别说话了,瞧你的腿,还在流血。”他的裤腿几乎已经被血染黑。雷欧拿来了纱布和热水,替他剪下伤口处的布料,暂时替他包扎起来。

“好了,明早我再让医生过来看看……”当雷欧抬起头时,发现他已经昏了过去,看着陌生的青年的皮肤,发现已经留下了日晒风吹的痕迹,手掌布满一层茧,他不可控制的想起了曾经自己的水手,以及那些看着他在海上劳苦的日子。

五年过去了,他是否还活着,如果他足够幸运,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中,他又身处何处,是独自身居荒凉的海岛,还是幸运的拥有一块温暖的安身之地,又是否会有人愿意为他伸出手,为他点燃一簇火把。

雷欧靠在椅子上,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疲惫令他眼皮变得沉重,他逐渐地睡去,桌上的樱桃酒还散发着热气。在雨声和风声中,这座小屋里格外的安静。

 

 


 

 

“我的故乡在奥安,那是一个并不富裕但充满了我美好回忆的城市,我的父亲是位鞋匠,母亲打理着家中的一切,我还有一个妹妹,她比我小五岁。在南边靠近海岸口的地方,一块种着鸢尾花的花田边,那是我的家,里面住着一个人,他是我的童年玩伴,我的知己,也我的爱人,他的名字叫做雷欧。如果我够幸运能让你看到这些,在你有生之年中请为我转告一声,告诉雷欧:‘一位叫做斑的水手失约了,请原谅他,他祝愿你永远快乐,健康。’”

斑吹灭桌上的灯,将刚写好的信装进玻璃瓶中,起身打开自己的行囊,里面不过只有几件衣服,一册地图,一条领绳。他脱去上衣,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重新带上领绳,那块圆形的狮子胸针就在他的胸口。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以后,他走出了船舱。

船上的大家都有气无力地坐在甲板上,默不作声地看着走出来的斑。

“奥安城的水手们啊,我们的船上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有歌声,挺起你们的胸膛,撑起桅杆的支索!既然神明却不怜悯正在受苦受难的我们,那么死亡的恐惧不会使我们成为胆小鬼!站起来,我的同伴们,让神明知道,永远都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在海面上航行的水手,即使现在遭遇不幸的命运,我们的灵魂也终将回到奥安,使我们变得完整!现在,做好自己的职责,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去!”

说完,人们各自散开,斑看了看垂着头的人们,来到了船舱底部。从那以后的每天晚上,斑都会到这里来,所以不再合上甲板。在幽幽的光线中,他看到了那双清朗透亮的眼眸,正望着他。

斑冲着人鱼笑了笑,“你在干嘛?”

在确定后面没有人跟着他以后,径直走向人鱼。人鱼只是直直地望着斑,直到他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我得请你上来一会儿。”斑彬彬有礼地说道。

人鱼眯着眼睛,似乎并不理解斑,正打算潜入水中时,斑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人鱼的身体有一丝冰凉,“等等啊,我是来帮你的。”

斑环住人鱼的背部,将他抱到甲板上。人鱼有些惊慌,紧张地抓住斑的衣服,斑默默地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别害怕,你只是到了地面。”斑看着甲板上如铠甲般发亮的尾鳍,在黄色的灯光下就像贴上了金银的装饰,让人惊叹,即使有一节扭曲的缝合线,也阻碍不了它的美。

那块伤口基本已经愈合,斑用剪刀轻轻地剪开缝合线,斑开心地说,“看来恢复的很快。”人鱼依旧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但斑知道也许他听得懂。

“虽然不好意思把你带了这么远的地方,但很快你就可以回家了。”斑用手比划了一下在水里游动的模样,“去和你的家人朋友在一起。”

“你的家人在哪里?”斑继续自言自语般问到。

“我的家人在奥安城,那里还有我爱的人,他有一头漂亮的橙色头发,他活泼,善良,勇敢无畏,他是我一生中遇见的最使我疼爱的人,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他低声和人鱼倾诉着。

“……当我快撑不住的时候,你就把我吃掉,也许能够支撑你回到故乡,就当做我把你关起来的补偿,我几乎已经失去了希望,但你还有。当你吃下我,我的生命就会继续,我对他的爱也会如此。”

斑伸出一只手,轻抚着人鱼的额头,“真奇怪,在海上的这段时间就像是一场梦,但你却真实地在我面前,你如此美丽,坚强,每次和你说话时,仿佛能短暂的消除我的痛苦。”他注视着人鱼精致的脸庞,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亦看不出任何实质的情感。

忽然,船身剧烈的晃动了一下,顶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斑迅速地察觉到了不平凡的动静,而人鱼也扑通地潜入水中。

刚从甲板上上来,斑就听到了一声巨大的雷声。

“是风暴!它又来了!”一位水手站在船侧边,紧紧地拉着绳索。

斑快步地跑向船尾,“弥!过来几个人帮我!”很快地,昏暗的浓云覆盖住了整片天空,云层中时而电光闪现,如豆子般大小的雨滴逐渐往下落,在甲板上发出了密密麻麻的声响。海面变得不太平静,船体开始摇摇晃晃,风越吹得愈加猛烈,“打起精神!伙计们!即使最后的一刻也要拿出水手的姿态来。”一名水手大声呼喊着,其他人纷纷举着手回应道。

第一个大浪扑至甲板,一名水手一个酿跄倒在地上,身边的水手扶起他,接着继续集中注意力观望着海面。很快,第三,第五个海浪拍上甲板。由于长时间没有好好的进食,大家都有些虚弱。但所有人都在咬牙坚持着,毫不畏缩。“天要黑了——”乌云直压头顶,船头的水手拉响船铃,就在那一刻,巨大的雷声穿透空气,船被海浪打的猛地向后倾斜了一下,所有人都被这股力量袭击了个措手不及。暴风雨正式来临,船上的水手们互相喊着口号,更像某种怒吼和咆哮,似乎也要使这片海洋心惊。“拉好风帆!不要松手!”

船上的人们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雨水打在脸上,哪些是海水。一片浓雾靠近着船,随着海面的能见度越来越低,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边抓紧身边的人和绳索,一边观察着四周。

“糟了!是水龙卷!小心!斑!右转舵!”弥大声吼道,他看见几柱被激流环绕着的龙卷风就在他们前方,斑快速地转动船舵,大浪不断拍打在他身体,手臂,让他感到一阵刺痛。“蹲下!”斑大吼一声,站在船边的水手立即落下俯身在箱子后面。船几乎要侧着倒向一边,快速地与龙卷风擦肩而过。好在外圈的龙卷风不算太大,他们才能顺利地通过。

远离了那危险的龙卷风后,飓风扬起的海浪又朝着他们扑卷而来。

“妈的!是疯狗浪!”放眼望去,一面高达十多米的海浪汹涌而起,呼啸着朝他们而来,仅仅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打直船头!打直船头!”

在刹那间,斑似乎思虑着面临的死亡,他沉着脸色,迅速回舵,直面着巨浪。他深深的呼吸着,心脏在胸腔中跳个不停,但心中没有感到害怕。“所有人到船舵后方!快!”随着他一声令下,水手们迅速地站在一起,支撑着风帆的两人也靠着人群移动。“我的上帝啊!保佑我们平安穿过吧!”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在遇到疯狗浪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平安无事。所有人都聚集在斑的背后,注视着面前无情的海浪。

“注意——”船头渐渐被抬起,桅杆发出沉闷的声响,就连船体也发出了可怕的咯咯声,似乎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被巨浪摧毁。

“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啊!”一名发出嘶哑的声音,只觉得背后愈发沉重,似乎下一秒就要跌落。

斑不敢松懈一秒,牢牢地抓住他的船舵,屏息等待最大的倾斜。

船头破开巨浪的那一刻没有人发出声音,生与死仅在一线之隔,直到感觉重心渐渐平稳,人们才逐渐地反应过来。突然,一阵破天荒的呼喊响彻船身,水手们都庆祝着这最棒的一刻。

海面重回平静的那刻,天空也变成了赤红色。

人们还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忽然,从他们上方飞过一只海鸥——顿时鸦雀无声。

“前方是岛屿!”

“真的是岛屿!我们有希望了!”

斑原本坐在船舵旁喘息,忽然,胸中一团火焰被点燃,回家的希望又开始重新跃动。他站起身,拿出望远镜搜寻,远处果真有一座岛屿,他欣喜地望着视线中的那座岛,他似乎有些熟悉——那是拿桑岛,启航时他们路过它,还在海岸边还发现了野鹿的踪迹。斑抑制不住笑容,赤红色的光芒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太棒了!我们能活下去了!我们能回家了!”人们激动地呼喊到,在经历了一个月的阴郁苦闷后,他们仿若获得了新生,纷纷扔下身上的水壶,拉满船帆,满怀希望地驶向岛屿。

等到船停泊好以后,斑仍觉得这岛屿宛如一场梦境,他们是如何从风暴中回到了正确的航道已然不得而知。他靠在桅杆边,抬头看着白色的风帆。“斑,你怎么不下去?”弥看见斑一个人沉思着,问道。

“我想,这艘船已经有了属于她的名字。”

“哦?是什么名字?”

“月亮号,她就叫月亮号。”

“噢?这有什么含义吗?”

“因为我要回家。”

 

 

 

 

 

雷欧在屋外将鸢尾花茎块仔细分割成几块,埋进挖好的土坑中,用小铲将周围的土壤压平。自从斑出海以后,他几乎就没栽过这种花,这几株还是他从一个商人那儿得来的。

这天宗正要去集市,顺道来雷欧家里坐坐。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雷欧的背影,见他又一次不搭理自己,便直接开口问道,“这几天我看见有个人出入你的家中,他是谁?”

“怎么了,宗,你很少关心这种问题。”

宗眯着眼睛,继续说,“最近城里正发布通缉公告,还有个海盗头目落入这片海域下落不明,你可不要闭着眼睛什么都往屋里捡。”

“哪有那么多海盗啊,他只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水手,绝不是那穷凶极恶的坏人。”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来叉着腰说道。

刚说完,一个陌生青年从外边回来,看到宗在此处,还友好地向他打了招呼。

“我去城外溜达了一圈,看我找到了些什么。”他抱着一堆不知哪里找来的水果。

“这些果子看起来很不错嘛!不过你的腿伤刚好,医生建议你多休息。”雷欧接过男子手中的水果,说道。

“在屋子里闷得无聊,而且我也总不能在你这里白吃白住。”

宗打量着眼前的人,他有着一头深褐色头发,光看他的面容便觉得不是什么正派子弟,若是大胆一些,立马便可以将他以海盗犯的嫌疑抓起来。但从侧面看去,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袭来,让他有些略微地出神了。

暴风雨中的水手,落难的青年,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笑了一声,“看这样子他人还不错啊,那我就放心了。”

“你们在说我吗?”青年转过头,对着宗笑了笑。当男人笑起来时,宗觉得他似乎和那人又没那么像了。

“好了,我得回去了,我的助手还在集市等我。”实话说,那个来路不明的人到底是谁,宗一点兴趣也没有,就算他真的是海盗也无关紧要。不论雷欧是出于何种原因救了那个人,他都没有理由插手这件事。

平常的下午时间,雷欧在集市上卖掉了冬天的剪下的羊毛,刚准备回家时,正看到巡查队在街上巡逻。

“出什么事了?”雷欧问身边的一个小贩。

“最近海上出现了一批海盗,他们抢劫了一艘货船,还杀光了船上的水手,虽然奥安城的执法者们在夜里伏击了他们,但是现在还有几名海盗下落不明呢!”

雷欧安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沉默了几秒后,他才缓缓地说道,“那真是太可怕了。”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家中赶。

来到门口时,他看见自己的门还半掩着,他感到一阵紧张,朝着四周望了一圈后走进屋内,把门反锁上。

“怎么了?你看起来很慌张。”那位暂住在家中的青年问到雷欧。

雷欧回过身,望着面前的人,“没事,我刚只是想跑着回来。”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边响起,“巡查队搜查!快点开门!”

男子猛然地抬起头,但雷欧似乎很快就反应过来,起身推搡着他来到床边,“快,躲进床底下。”他惊讶的看了雷欧一眼,随后听从雷欧的命令,弯腰躲进了狭窄的床底。

雷欧打开门,门口站着几名法警,他们直接走了进来,用眼神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我们是巡查队的,最近你去过哪里,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在这附近吗。”为首的人询问雷欧,一边打量他。

“我只是每天在家写写东西,去圈里喂喂我的羊,发生什么事情了?”雷欧的神情略带了一丝惊讶,他问着面前的法警。

“有几个海盗逃走了。”法警在雷欧屋内转了一圈,简单的布局和家具一目了然,几乎并不能藏匿任何成年人,“如果有什么发现请及时地告诉我们,好了,我们走。”

等到确认巡查队走远后,雷欧立刻重新锁上了门,青年才从床底爬了出来。房间里很安静,他看着雷欧,眼神中有感激,有不解,还有一些内疚。

“你知道我是谁?”

雷欧没有回答他,如果这个问题有答案的话,他早该在那夜暴风雨知道。

“但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会想知道的。”雷欧走到柜子前,从衣服底下拿出一袋钱币,“这些应该够你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没有接过袋子,而是抓住了雷欧的手,“不过你得跟我一起走。”

“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呢?山洞里躲着?还是在海上,顺带一问,作为一名海盗,你的船去哪儿了,以后我是不是还得和你一起掠夺船只,杀几个无辜的商人和水手。”雷欧发笑问着他,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的手。

“我当然会再拥有一艘船,在不远处的小岛上,我还藏着一箱财物,等我回到家乡,再招募来一些水手,很快就能东山再起,雷欧,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我们将会共享荣耀和财富。”男子靠近他,从他褐色的眼眸中,闪射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放纵与张狂。

“如果我真的想要那些东西,在第一天晚上我就会把你身上的东西扒走卖掉,把你丢进海里。而且,我还有我的房子和羊群,我有钱,在这儿比船上舒坦多了,我哪里也不去!”雷欧仰起头,对着他说道,眼神中有一种莫名的倔强,即使对面是真正杀过人的海盗,也丝毫不畏惧。海盗这行本就令人生厌,现在,他甚至有些后悔救上了他。

海盗从未发现他还有这样的脾气,感到一阵恼怒,雷欧仿佛一只自己不甘心舍弃的猎物,正张扬他的羽翅,朝自己示威。要是在平日里,大不了多让猎物挨上几棍子,用一根绳捆着自己走,但雷欧对他有恩,在最糟糕的处境下救了他两次,即便他再冷酷残忍,他也不会伤害自己的恩人。

“其实我看,你并不是不想走,你是在等一个人吧。”海盗审视着他,似乎并没有在怀疑自己说的话。

雷欧的脸上微微地露出惊讶的神情,接着垂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看了你写的那些东西,漂流瓶,船歌,信件,都是给——某个水手的。”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向着雷欧晃了晃。

看着海盗脸上戏谑的笑容,雷欧内心忽然冒上一阵火。

“你这么大了也没有娶妻子,我就猜到是那样一回事,但没有想到你还是个痴情人,真是可怜,只要你答应我,耐心听我把话说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保证,我会像他一样待你好。”

雷欧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还是气红了脸,“你根本比不上他半点!你自以为了解一切,但你来到这儿根本就是个意外,那天晚上我根本不是想救你!如果我早知道会是这样……不,我现在应该就立刻出门,把那些法警喊回来!”

“你现在转身去吧,我不会阻止你。”海盗淡然地望着他。

雷欧伫立在原地,他似乎踏进了一个早就布下的全套中,而面前的人终于得计,他冷笑一声,缓缓地开口道,“你不想说明留下我的理由,也不想我陷入危险,我应该是很像他,或者你把他看成了我,我说的对吗。”

海盗走向雷欧,逼迫着他接受自己口中的事实,“我到底哪里像他,眼睛,鼻子,嘴,还是头发?”

“你那儿都不像他!你这个无耻的混蛋!”雷欧的气息有些不稳,若他真的把面前的人当成了斑,如今他只感到了羞辱。

海盗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抓起雷欧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你究竟想干嘛?”雷欧乞求自己不要再看向他的眼睛,却无法控制自己。

“我想让你试一试,看我是不是真的像他。”

雷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惊呼着被海盗抓到了床上。“不,你别想!”海盗抓住他的下颌,猛地吻了上去,堵住了他的嘴,唇齿间黏腻的触感让雷欧感到一阵恶心,他想要推开身上的男子,但体型的差距让他无法做到半分。雷欧要紧牙齿,躲开他的攻势,最后海盗只得沮丧地啧了一声,起身解开了身上的衣服。

雷欧整个人都愣住了,面前的人是真的想要和他做。海盗抓过雷欧的手,轻轻地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你等待着那人一年又一年,但他根本不会回来,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雷欧,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你让我重获了生命……忘掉你那已经失去的旧爱吧,我发誓,我们会是最般配的人。”

时间并不能完全地治愈伤痕。他望着那个海盗,在他深褐色的刘海下,饱含情愫的眼神正痴迷的望着自己,大腿上能够感受到十足的热量。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救了你!”雷欧大声吼道。

“我也不想伤害你,只是太喜欢你了。”雷欧觉得自己居然在这一句回答中听出了某种怯生生的味道,海盗俯下身,望着他,“我真的一点也不如他?”忽然,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柔和。

“一点,都不。”雷欧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后,男子脸上温柔的表情消失殆尽,他伸出手扯开雷欧身上的衣服,肆意的触碰他的身体。

“我已经准备好把一切交付给你,包括我的心,可是你仍不愿意收下,我现在才知道,也许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对我产生了同情,但还没有爱……我已经爱上你了,你得负起责任。”

几番来回的爱抚,海盗褪下了雷欧的裤子,“我没有想到你还喜欢撒谎。”他看着雷欧微微勃起的性器,饶有趣味地抚弄起来。雷欧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着嘴唇想要压住喘息,那手掌的力度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他已经太久没有被触碰过,思念和背叛的苦涩包围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雷欧的手紧紧抓住床单,几近发白,身上的人似乎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如数交代出来,双手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性器。“不……”

海盗看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迷醉,二话不说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他想要雷欧的理智消失殆尽。

在一声呜咽声后,雷欧剧烈地躺在床上喘着气,还没等他回过神,下身一丝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他的脑袋不停思索着,但满脑子只剩下高潮后的快感。

他的大腿已经被捏的麻木,这只是单纯的一场施暴和发泄。在身体也进入了一种熟悉的状态后,雷欧也停止了发出任何声音,男子用手肘抵住他的身体,随意地进入掠夺,他掐着雷欧的腰,环住他的腿,专注地操弄着他,时而加大,让紧闭的嘴唇中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

男子喘着粗气,忽然发现雷欧的性器又起了反应,他看着他变成深红色的耳朵,单手拔出性器,将雷欧整个翻身面对着自己。“你又有反应了,只是被我干着。”

雷欧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红着脸把头转向一边。男人一反常态开始浅浅地进入,他继续用调侃的语气说着,“我似乎对你太好了,你想要的话,就得告诉我。”

男子的摩擦就像慢性的毒药,一种比愤怒更强烈的情感油然而生——空洞的失落。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雷欧本能地抗拒这样的不适,收紧了双腿,看着那黑色的睫毛和棕色头发,忽然悲愤地哭泣起来——他看起来确实很像斑,但令他更加感到难过的是,这仿佛玷污了与斑的回忆。

他发了疯一样扑向男子的怀中,海盗被吓了一跳,但听到雷欧口中呼喊的另一个名字时,真希望自己是个聋子,这样就可以做到毫无悲哀,纯粹的去拥抱他。

在两个肉体的贴合中,曾经愉悦的回忆渐渐流淌进雷欧的脑海中,带着杜松子酒气味的夏日,他与斑躺进干燥的草堆中,放声欢笑直到惊动农场的守卫,或是在夜晚灌木丛中的厮磨,沙滩上的嬉戏。他朦朦胧胧地看着墙壁,那些快乐的回忆似乎化为实质,填满了他的身体。

鸟兽的第一声啼鸣响起,也许知道以后再也不会相见,那名海盗只是在雷欧的脸颊轻吻了一下,当做告别,起身离开这里。雷欧从床上醒过来时,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气味和体温的确具有某些慰藉和麻痹的作用,让他久久地躺在床上不愿起身。他看着窗台的鲜花凋落,留下一根绿色的茎秆,忽然意识到,永失所爱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有些事并没有随着斑的离去而消失。

 

 


 

 

自从回到正确的航线后,斑一刻不停地朝着家的地方进发,仿佛不知日夜与疲倦。

“离城还有不到四海里,要是我把海上的事情讲给我妻子听,估计能把她吓死!”弥站在斑的身边,对他说着。

斑简短的回应了一声,他正在思索着一件事,那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藏匿在甲板之下的人鱼。他是要把人鱼当做商品,和船上的东西一起卖掉,还是把他扔回海里。每每想到这儿,斑便感到烦闷起来,在海上这么些日子,他似乎已经没法再把它当做一个稀奇的商品,卖给那些留着胡子,肚腩肥大的商人。而人鱼几乎也对他越来越没有防备心,除了没有人类的语言能力,已经能够平常的和斑进行一些互动交流。他正在思索着,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奥安城如往常一样,冬季的来临丝毫没有让这座城市冷却下来。大街小巷里来来往往的外乡商人,摆弄着裙子的女人站在口岸和旅馆旁,手上的手绢散发出郁金花香料的味道,水手正修复着准备下次出航的船只,所有来到这儿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座散发着活力和魅力的海滨小镇,除了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鱼肉。雷欧从面包店里走出来,他哈了一口气,搓了搓冰冷的手,要不是出来买食物,在这样的天气他是不会愿意上街的。他收拢着衣服的扣子,总觉得不够暖和,琢磨着把今年剪下的羊毛留一些下来,请裁缝店的姑娘缝一件棉衣。一阵风吹过,雷欧冷的缩起了脖子,他想起家里的炉子也要坏了,得什么时候再去买一个,但似乎自己修理修理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说那艘船回来了,是真的吗?”两位妇女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一句轻飘飘的对话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停住了脚步,看着她们走去的方向,他好奇地跟上去。

“好几年都杳无音信的那艘船?”

“我亲眼看到的,真是不可思议,大家都以为那船铁定没了。”

雷欧茫然地顿住了脚步,杵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几年中他不是没有听过漂泊了好久的船只又回来的消息,只是失望大于期望,而且失踪几年的船再度出现,这实在有些天方夜谭。他不敢轻易地把那人的话当真,一次次的幻想破灭只会让他更加痛苦。但身体的动作和思维却相反,他的双脚逐渐行动起来,朝着海港的方向走去。

随着路程越来越短,雷欧的内心不可避免地打起鼓来,当他看到人群时,突然感到了一阵害怕。他决定不走到人群前,而是站在他熟悉的位置上:一颗高大的椰子树底下。曾经他在这个地方目送着斑离开,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他垂着头坐在树底下,想着等到人群散开后,自己也许会默默地离开港口,回到自己家中。

“雷欧!雷欧!”

他睁大了自己眼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方飘来,内心狂跳着,迅速抬起头朝着港口望去。他看见斑挥舞着手,站在船边,和他那天离开时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

雷欧的四肢几乎瘫软,牢牢地盯着船上的那人,无法相信不远处的那个人就是斑。在他已经试着接受失去他时,他又和那天离别时那样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他揉了揉眼睛,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在发软。

“斑。”他在嘴边叫出了这个名字,曾以为被无情夺走喊出他的权利,这一刻,他释放般地又重新大喊了一遍。“斑!斑!我在这里!”

他紧紧地盯着斑,疯狂地跑上甲板,嘴里不断呼喊着他的名字,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如此的鲜活,浑身的细胞都沸腾了起来,激动、欣喜、不可置信,那让他魂牵梦绕的人也向自己投来热烈的目光,飞奔着跑下船。

等到他们在甲板上相遇时,雷欧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度呼吸了,“真的,真的是你吗,斑。”

斑笑着回答他,“是我啊,你怎么了?你还剪了头发?还瘦了许多,你又没好好吃饭对吧。”

雷欧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呜的一声扑向了他,“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到底去哪儿了!!”

斑也紧紧地抱着他,但面对着情绪激动的雷欧,感到有些异样,“我去长湾送货回来了,你知道的啊。”

“长湾的其他船员告诉我们,你们那时候离开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雷欧说道,一双通红的眼望着斑。“你究竟去了哪里,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斑感到更加迷惑,他又说了一遍,“我们去了长湾,离开长湾后我们就不停地往回赶,哪里也没去。”

雷欧眨了眨他的眼,语气充满了疑惑和震惊,“但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斑的脑袋似乎嗡了一下。他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四周,人群里看着他的眼神只有吃惊,而海湾的许多地方似乎都变了样。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弥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了弥和他的妻子,还有一个和弥很像的孩子站在他妻子身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他清晰地听见那个孩子叫他爸爸,而当时他们出海的时候,弥的孩子只有三岁。弥正半跪在甲板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孩子。

“斑,你还好吗?”雷欧担忧地问到。

斑抓住雷欧的手紧紧放在自己的胸口处,“你说,我们离开了五年?”

雷欧看着斑难以接受的表情,连忙说道“好了好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现在你终于回来了。”他专注地看着斑,自己亲手挑选的牛皮绳挂在脖子上依旧洁亮如新,斑的衣服已经被海盐染成了白色,而他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憔悴和忧郁的思绪。

“对不起,我……”斑抱紧了雷欧,“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偏离航道后遭遇了暴风雨,海啸,船上的粮食就快要吃完了,我就快要接受失去你的事实,但信念支撑着我回到这里……”他的声音发出一声沙哑的凝噎,靠在雷欧的肩膀上说道。

“对不起,雷欧……我真的。”

“不要向我道歉。”雷欧抚上斑的脸庞,干裂的伤口加上风吹日晒让他感到心痛,“我才要感谢你,再次回到了我边,告诉我,这一切真的不是梦吗?”

“这不是梦,雷欧……我就在这儿。”斑说道。

喜悦的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滚落,他紧紧地拥抱住斑,贪恋地汲取他身上的气味,体温,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丝气息。

“不要再离开我了,求你。”

“我不走了,就在这儿……”斑看着雷欧那双清澈而幸福的碧眼,想起了他甲板之下的秘密,“不过,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好吗,我去船下处理一些事,马上就好。”

雷欧没有松开他的手,于是斑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很快就会回来,我保证。”斑相信,这一次,没有什么再能将他们分开。

酒馆的中心桌子上坐着一个水手,月亮号的船员们上前轮番讲着自己故事,描述他们是如何从恐怖的海啸和暴风雨中生存下来的。酒馆门口站满了人,今夜同样无人在意角落的手风琴师,他却不愿像往日一样早早离开,连官兵和总督府的人也在这儿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海上的经历。但如果有人问起他们是怎么从三个月变成了五年时,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会是在岛上的五天,就相当于五年了吧。”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问道,顿时酒馆的人开始交换起了自己的意见。

水手们默不作声,他们能更切身地体会到那座岛屿的怪异,也正是离开那座岛以后,他们的船只遭遇了频繁的暴风雨,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也无法断定事实。很快,酒馆又在一声口哨,一阵歌声中重新热闹起来。人们七嘴八舌的杂谈声与水手的船歌交汇在一起,举起醇美的朗姆酒,庆祝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

 

 

不论有多少人前来结识斑,递给他酒,雷欧始终都陪在他的身边。当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都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他们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深夜。雷欧点了油灯,温暖的橘色光芒照亮了房间。斑发现这间屋子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样,只是桌上堆放了一些信件,不知该寄往何处,还有一些雷欧写的船歌,堆满了整整一抽屉,他难以想象雷欧抱着怎样的心情等着他回来,每日每夜面对着这死气沉沉的墙壁和窗户,度过了五年的时光。

“雷欧。”

斑轻轻地念出他的名字,当雷欧转过身,发现斑正在凝视着他。

“嗯,你怎么了?”他问道。

斑走到雷欧身前,拉起他的手,仔细地端详着他,他的身高还是与曾经一样,但脸庞的线条似乎更加明朗了一些,发尾的辫子剪掉以后看起来清爽又利落,露出他修长的脖颈,让他忍不住想咬上一口。他克制住了自己,只是吻住了雷欧的嘴唇,当他感受到雷欧的手游走在他背后时,也放肆地加深了彼此的距离,仿若渴求着一般亲吻雷欧,在他的颈部和耳朵旁弄出让他脸红心跳的声响。

雷欧发出浓烈的喘息,斑的身体似乎依旧对他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他揉捏着斑手臂上饱满的肌肉,感受着零星的热量,原本平静沉默的欲望被逐渐点燃。

忽然间,斑靠近了他的耳边轻轻低喃着,“我原本还在担心……今晚你还是拉起了我的手回到这里。”

“你在担心什么,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雷欧笑了起来。

斑缓缓地抬起脑袋面对着雷欧,看着雷欧天真无邪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虽然感受不到,但你确实度过了实实在在的五年……你知道吗,弥的妻子去了另一个家庭,在就酒馆时我就在想,若是你不再惦记我,或是跟哪个男人或者姑娘在一起,身边已经没有我的位置,我就立刻离开,但是你没有,从我踏进这个家门开始我就知道……雷欧,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雷欧的笑容似乎凝结了一下,但很快他又露出了笑脸,“这是上天给我的奇迹。”他说着。五年对雷欧来说足够漫长,他总对自己说,我能好照顾自己,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他绝对不会告诉斑,自己在经历了许多次失望后总会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在试图远离失去斑的噩梦,远离对斑的依赖时,悲伤抑郁总是会伺机爆发。

那些日子总是特别难捱,但有一段时光却显得没那么沉重。雷欧抚摸着斑的头发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作为你的恋人我得告诉你一件事,这都是为了我们今后生活永远充满坦诚与信赖。”他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也许你无法轻松地接受它,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斑,你愿意听吗?”

斑安静地看着雷欧两秒后,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说道,“我当然愿意。”

“前些日子,我在海边救过一个人,他有着和你一样的棕发,那天暴雨他漂浮在大海上,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所以不顾一切地跑向海里,但那并不是。他的腿上流着血,我没法把他扔在沙滩上不管他,所以把他带回了这里,我想让他伤好了以后再让他离开。我不清楚他到底是谁,我只是觉得你也可能会和他有着同样的遭遇,希望那位好心人也会给你一个安静的庇护……但他其实是个海盗。”听到这儿,斑的呼吸顿了顿,他抓紧了雷欧的手,等待着他。

“被识破身份后他并没有伤害我,却让我和他一起离开这里。”雷欧低声说着,眼睛看向斑,“我拒绝了他的请求,我意识到也许是对他投入过多感情才让他产生了误会。”到现在看来,雷欧很肯定那是一种虚渺的慰藉,让他重回了一段时间的平静。斑抱紧了雷欧,心酸的同时让他意识到自己险些失去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凝滞了几秒钟。

“但我没能停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雷欧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我想阻止他,但我们还是发生了关系。”

说完,雷欧看着一动未动的斑,手足无措的心慌再一次击中了他,尽管斑深深地爱着他,但他也不敢寄望他听到这件事后能够给予自己理解。

“斑……”

“不用担心。”斑犹豫了一会儿后,轻轻说着。

雷欧没有说话,把头垂了下去。

“我只是对你感到……内疚。”斑再一次,用自嘲式的态度面对面前的一切,对雷欧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一般人早已经失去了寄望,倘若自己真的回不来,雷欧毫无意义的等待才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斑用手抬起了他的脑袋,“看着我,雷欧。”他看不清斑的表情,才发现眼泪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意识到,斑在笑,他的笑容不像是发自内心,就像他自己强迫自己笑了出来一样。

“不管你与我之间隔了多久,我们仍然彼此相爱,这才是最重要的。”斑在他的眼睛轻吻了一下,再度覆盖上他的身体。

他们依旧充满了热情与爱抚慰着对方,却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斑喘息着倒在雷欧身边,为彼此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你累了吗?”雷欧钻进了斑的怀里,深深地呼吸着,他太怀念斑身上的味道了。

“我好像喝的有点太多了。”斑抚弄着他的头发,感受着与雷欧肌肤相贴的温情。

“以后……还有很多时间。”雷欧垂下眼睑,慢慢地说道。

“你说得对,明天我得好好得抱抱你。”

雷欧只是笑了笑,对斑说了一句晚安。

深夜里,一切仿佛都已经入睡,斑盯着漆黑的天花板,他明明已经从那艘船上下来,但好像还没真正的回到陆地上,而海浪声似乎还萦绕在他耳边,身体还躺在那摇晃的甲板上。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十五岁时第一次出海遇到暴风雨,大海即将吞噬掉他的一切那样的感觉。他清晰的记得关于三个月前的生活碎片;母亲给他们送来了一个大南瓜,邻居家的狗半夜闯进了他们的羊圈里,雷欧还捏了一件丑丑的陶土绵羊放在窗台上,结果早上起来的时候被海鸥啄掉了半边脑袋。但这都已是五年前的事情,大概雷欧已经根本不记得了。回想地越多,他就愈加无法入睡。

他裹紧了雷欧另一边的被子,黑暗中紧紧拥抱着雷欧,除了变短的头发,斑感觉到雷欧的身躯比以前更瘦,骨骼也长开了似的,不再像以前那样能够契合完美地将他拥入怀中。

自己真的回来了吗?

 

逐渐地,他的内心涌出一种冲动——想回到船上去。他很想念雷欧,想念这里的一切,只是感到有些迷茫。听着雷欧平稳的呼吸声,斑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回到船上去待一会。轻轻起身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对,却无法阻止身体上的动作。

在月光下,斑穿好了自己衣服,静悄悄走出了房门。

此时的大海格外的安静,只有悦耳的海浪声轻响在海滩。

 

爬下梯子,刚点燃了蜡烛,斑便听到了船尾方向传来的声响。他走进藏匿着人鱼的地方,发现甲板上有几个水洼,装着食物的篮子早就被打翻,而水舱里正传来烦躁不安的水花声,如同一只困兽发出强烈的反抗。

他望着那水面,忽然,人鱼浮出水面,一双幽幽地眼神望着斑。

“你饿了吧,来。”斑把篮子放在人鱼面前。 “我得向你道歉……我食言了,我还没法放你走。”他已经做好决定,他要把人鱼卖掉,为了能够答应与雷欧在陆地上生活,不得已违背了自己当初说的话。

“趁着最后的晚上,能不能再陪我说说话。”斑看着摇晃的烛影,似乎又回到了在海上的日夜,此刻,那种与大陆怪异的疏远感似乎消失了。

人鱼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和往常一样,他听不懂斑所说的一切,只是恳求地望着斑,仿佛期盼着什么。然而斑本人,并不理解他眼神中的含义。

“你知道吗,从我登上船到今天,居然已经过去了五年。”斑自顾自地说着,忧郁地凝视着某个方向。

“你知道五年有多少长吗,足以让一个家庭割裂,让爱的人不再属于你……是啊,我又有什么资格请求他留在我身边,我不过是个幸运的人罢了。”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声音干哑。

人鱼渐渐浮出水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斑,又成为了一个听诉者一般。忽然,他哼唱起了歌,起先只是浅浅的哼唱,后来似乎加了几句歌词,即使斑听不懂那种语言,那纯粹的歌声也深深地吸引住了斑。人鱼的歌声越来越高亢,他的半只身体已经露出水面,那充满魅力的鳞片散发着奇异的光,让斑心醉神迷。在那一刻,他仿佛被领入了他所熟悉的世界,大海,蓝天,海浪,与船只争游的海豚,气势恢宏的鲸鱼,所有的一切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无比神往着,慢慢地走进了人鱼。

直到歌声停止,他才如梦初醒斑,茫然地望着四周。

斑看向人鱼,他的确美的不切实际,他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脑袋,在那湿润的嘴唇上地吻了上去。这一个吻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凉,但也不算热烈,有些湿咸,斑也能够忍受。忽然,人鱼的尖牙紧咬了一口斑的嘴唇,疼痛和血腥味让斑回过神,他松开了人鱼,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看到了一丝鲜血。

他呆视了两秒钟后,立即起身想要离开这里,这一切都不太合常理,离开船舱前,他回头一望,微弱的灯光勾勒出人鱼的身影,看不清他是何种表情,便匆忙地离开了。

人鱼看着面前空荡的船室,烛光照亮了一条通往外面的路,斑离开时似乎没有关上甲板的门,他眯起眼睛打量这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他晃晃悠悠地撑起身体,再一次试着从水舱爬出。巨大的尾鳍紧贴在甲板上,很庆幸斑在之前治疗好了他的伤口,他才能在地板上摩擦着前进。他试着向前攀爬了一会儿后,聆听着船外的声音——斑似乎已经离开了。他慢慢地穿过走廊,爬到了梯子前,他向上一望,果然看见了广阔的夜空。他学着斑用手搭上梯子,但没有双脚,只能用手抓住梯子,用上身的力量支撑自己爬上去。他咬紧着牙,死死地盯住头顶的出口,尾鳍在地面不断挣扎,终于,他顺利地向上了一格。

沉重地尾鳍让他每前进一步都格外吃力,但他知道,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

皎白的月亮挂在天空,在一阵巨大的水花声响起以后,海面又变得平明如镜。

 


 

斑被海港嘈杂的人声吵醒,昨晚他在海边的废弃屋内度过了一夜。

昨晚的种种回忆略过斑的脑海,他揉着自己的脑袋,试着打起精神,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解决,而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雷欧。他居然丢下他自己回到了船上度过一夜,如果他醒来又以后发现自己不在他身边,会是何种感受。斑不敢多想,穿好了鞋子,便急匆匆地朝着门外走去。

回到家中时,他发现桌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和面包,但雷欧并不在家里。他忽然斑感到一阵紧张,打开了衣柜和箱子,看见衣物完好的叠放在一堆,又松了一口气。他拿起一块切好的面包,放进嘴里嚼了嚼,干涩地他难以咽下口。整理干净桌上的盘子,坐在窗口想着雷欧会到哪里去,忽然他想起了一个地方。

走进一颗高大的橄榄树下时,斑便看见了一个身影,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保持一样。雷欧每次放完羊感到疲倦以后,就会躺在那儿休息,天冷的时候,怀里还会揣着一只大小合适的小羊羔。
斑从身后靠近,缓缓地用双手拥抱住了他。雷欧被惊了一下,随后发现是斑,久久地望着他的脸,似乎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

“我还以为你回来的事只是一场梦,但我看到你带回来的衣服还留在桌上,我到处找寻找你,你没有在船上,也没有在朋友家……我不知道到底该去哪儿……”他仔细凝视着斑的脸庞,滚烫的泪珠一串串落下。在经历了失去一切后突然失而复得,使得雷欧的心思变得更加敏感脆弱,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一次打击,这一定会让他崩溃。

“不要再离开我了,求你了。”

“我不会离开你……”斑省悟着,他发誓,再也不会让他经历这样的事。

“对了,雷欧,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雷欧正疑惑着,与斑来道海港,“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一边问着,随斑来到了二层船舱的入口处。

“和我下来把。”斑笑着说道。

当他来到水舱前时,发现那只人鱼已经不翼而飞,只留下了满地的水迹,和一筐被打翻的篮子。斑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却很快地反应过来,昨晚自己似乎并没有关上门。

雷欧跟在斑的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斑,怎么了?”

斑把目光转向雷欧,对着他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想要……”斑说着,沿着雷欧的腮边吻到他的唇上,双手揽住他的背,热切的亲吻起来。那是一个等待了许久的吻,雷欧很快地回应起了他,伸出手在斑的身上游走,竟不知道是谁更冲动些,在狭窄的船舱内发出愉悦的轻哼。

“快……”雷欧解开了斑身上的衣服,使劲扯着他的裤子。

“别着急,雷欧……”雷欧看着斑的嘴唇,迷迷糊糊的点点了头。斑将他带到一个货箱旁,他解开了自己的衣物,抓过雷欧的双手带领他掌握住勃起的性器。雷欧看着他充满情欲的下身,羞涩地咬住了自己嘴唇,脸上弥漫着诱人的绯红。

“你想要……”斑的声音变得沙哑。

“当然。”雷欧迫不及待地滑了下去,把斑推倒了货箱上,用手撑住自己的身体,朝着斑的性器一口吞了下去。霎时,身体所有的感觉似乎都被点燃。

斑深吸了一口气,他抓住雷欧的头发,将他拽开一段距离,仅仅一口就让他舒服的浑身发麻,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得慢慢来,这太刺激了。”

雷欧抬起眼睛看着他,似乎笑了笑,只有在触碰斑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饥渴,这注定会是他难忘的一场性事。他轻轻地舔着,体内的热量让他忘记思考,专注的服务着斑,他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喜欢过口交,斑的性器在他的口腔内壁刺激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

斑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哼声,抵住雷欧的后脑勺,胯部和他的脸颊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忽然,他抽离了雷欧的口腔,顶端喷涌出了一股粘稠的白液,洒在了雷欧的脸上。雷欧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边,朝着斑满足的笑了笑。

斑的手指让雷欧浑身震颤,欲望的火苗从未燃烧得如此强烈。

“你还好吗?”

“我很好,斑……继续。”他有多想与斑此刻融为一体,让自己的身体被斑充满爱意和激情的填满,他甚至希望斑能不留情面地干他。

“斑,你可以……按照你的节奏来,不用顾及我。”雷欧晕乎乎地朝他一笑。

斑靠近雷欧,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说,“那我就要不客气了。”

斑抓紧雷欧的腰身,抵在穴口处,他打量着雷欧的脸,发现他也正在忐忑的等待着。“你怎么了?”雷欧小声地问道。

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好好体会着,你依旧是我的宝贝。”说完,便捅入了雷欧的体内。

雷欧放声的呻吟了一声,身体与心灵的满足感让他的神志几乎飞出大脑皮层,他抓紧了斑的手臂,双腿环上他的大腿,“斑,你在我体内的感觉……真好。”他一边神志不清的吐息着,一边迎合起了斑的冲击,渗出的液体让他们的胯部变得一片湿润,在船舱中发出阵阵的回响。雷欧的双腿被操的发颤,但斑依旧没有停下他的速度。他紧紧地盯住雷欧,未干的精液还挂在他的头发上,只要稍微地角度刁钻一些,他就能感受到雷欧体内正在收缩,而每一次都能惹得他们两人同时发出呻吟。

雷欧忽然心生愧疚,他捧住了斑的脑袋,睁开了水蒙蒙的眼睛,细细的端详着他的五官和脸庞。

湿滑的声音越来越明显,雷欧的身体依旧让他着迷的一塌糊涂,“只有我才能让你如此疯狂。”

“我只会让你这么对我,斑。”

斑的手落在雷欧地腰上,将他从货箱中拉起,面对面地让他坐到自己身上。

“这样是不是更能感受到我的东西在你的肚子里。”斑稍稍地抬起雷欧,然后顶了进去。

雷欧的呼吸变得又急又乱,一边配合着斑的进出,将脸贴到了他的胸口处,贪恋的吮吸了起来。但那节奏太快,如狂风骤雨一般,顶弄着他不断抬起颈部,只能含了几口后又连忙颤抖地呼吸着。

斑起身,抱住雷欧,他想要他彻底的臣服在自己身下,将他抵在了货箱上。他拉过他颤抖地不停的手,让他圈住自己的肩膀,再度把他整个人环在自己身体力。是的,没错,雷欧永远都会是他的,只要他还在呼吸着,在他眼里自己就是唯一。

雷欧扯下斑的脑袋,吻上了他的嘴唇,呻吟声停止,彼此之间只留下炽热浓烈的鼻息,斑感觉雷欧仿佛要将自己领地掠夺殆尽。

浑身都发着麻,肚子和大腿都是黏糊糊的液体,斑这才发现雷欧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射过了一次。他紧紧地贴着雷欧,闭上眼睛,随着全身的肌肉从紧绷的状态变得软绵,斑将精液全数地射进了雷欧的体内。

激烈的性事后才感到浑身被硬邦邦的木头咯的酸痛,他们躺在自己脱下的衣物上,雷欧仍还在轻轻地发着抖,脑子似乎还在发着转。

斑转过身,将雷欧整个拉入自己怀中。雷欧紧紧依偎着斑,失神地努力平复喘息。

“不管你是否在我身边,但在我的发间,身体,思想里,你根深蒂固的存在着,从没消逝过,斑,我想你就是我的生活。”雷欧呢喃地说道。

斑轻吻了一下雷欧,“可你是我灵魂的掌舵者,没有你,我哪儿也去不了。”

 

第二天,他们在屋后种下了一颗橄榄树,雷欧也终于完成了他陷入瓶颈期的船歌,那是一首关于‘落幕’的歌,等待下一次靠岸,告别那艘船时,水手们就会哼起它。

 

 


 

 

二十三年后,一艘船名叫月亮号的海船结束了自己使命。而二十三年前登船的两位船长也回到了奥安,在一颗橄榄树下的长凳上,彼此依靠着,倾听着几十年前写下的歌词。

 

 

I thought I heard the old man say
我想我听到了那老者说的话
Leave her, Johnny, leave her
离开她吧,水手小子,离开她
Tomorrow you will get your pay
明天你会得到你的报酬啊
And it's time for us to leave her
现在已经是时候离开她

For the voyage is long and the winds don't blow、
因为旅程太长,风也不再刮
And it's time for us to leave her
现在已经是时候离开她
She shipped it green and none went by
她早已锈迹斑斑,不再有船经过她
And it's time for us to leave her
现在已经是时候离开她